应长天【戚顾】(旧文归档)

前几天心血来潮回了一趟戚顾王道,结果发现账户竟然都被锁了,费了好大劲才重新找回来。想起自己还有篇旧文在王道,电脑里竟然只有txt了,赶紧在这边备份一下,旧文,不怎么好看,清水,主角见面不多(什么鬼),以上。

     一

     望着前方巍峨耸立的汴京城,戚少商心中多少有些无奈,他原本是不打算留在京城过年才主动请缨去江南办案的,可怎奈那边案情虽然重大却并不复杂,即使他再不紧不慢也还是在除夕前将案子处理妥当了。所以当戚捕头仍旧不紧不慢的溜达回汴京城的时候恰好赶上了这个热闹尤胜新年的元宵佳节。

     看看天色尚早,戚少商并未急着回六扇门述职,他在瓦市里找了间不大起眼的小酒肆坐了下来。

     此时刚过正午,酒肆中只有三两散客,还有一个貌似出道不久的年轻伎艺在席间相陪。店小二看戚少商胯下有马腰中佩剑又是一身风尘,赶忙过来招呼。戚少商却只点了一壶烈酒在窗边选了个位子,望着瓦市里热闹的街景慢慢的啜饮起来。

  许是真的经验尚浅,又或是恩客有意要求,酒肆中伴酒的那个年轻伎艺此时竟唱起了一首不大合时宜的伤春之词,“……寄语东阳沽酒市,拼一醉,而今乐事他年泪。”

  听到那一句“而今乐事他年泪”戚少商的心中没来由的一紧,口中的酒水一下子就火辣了起来,他有些心不在焉的蘸着酒液在木桌上写了两行字。

  “当年旗亭酒,而今与谁同。”

  待写完字,戚捕头才恍然发现不对,他此刻心中惋惜的竟不是那早已嫁作他人妇的息红泪,而是那一夜曾伴他琴音剑舞,煮酒论天下的青衫书生。

  想到此处,戚少商连忙将桌上的字抹了,重新写过。

  “当年误饮旗亭酒,而今余恨与谁同。”

  然而,看着这两行字戚少商仍觉得不妥。这一两年来,神龙捕头的心中不能说是没有恨的,他曾恨自己未能手刃仇人给兄弟们和那些枉死的人们一个说法,他也恨自己答应铁手留在六扇门终是彻底伤了红泪的心让她嫁与他人,他还恨自己如今身在朝堂竟如龙游浅滩,虽眼见官场丑陋国力日渐衰微却仍无力回天。这些恨就那么一层层累积在了心中,以至如今竟成了无名之恨都郁结于胸无处发泄,但这恨却无论如何也跟当年旗亭那夜扯不上关系,甚至戚少商每每回想那夜时他还能清楚的感觉到当时的心境。

     当年的他,是快意的。

     戚少商仿佛能看见那片大漠荒野,正是风流云淡,一面酒旗一处高台,夕阳西下中恍惚有人拾阶而上,耳畔边却传来逆水寒隔柙铮鸣之声……

     那鸣响如此动人心魄,相隔数年后的今时今日竟还犹在耳边。

     在戚少商真的被一阵剑鸣之声惊醒过来的时候,他险些将手中的酒碗握碎。桌上青锋的低鸣已然停止,这柄剑虽不及逆水寒,但也是名师之作,自他进六扇门以来便从未离身。

     戚少商轻抚上剑身,闭目暗自平了平心绪,他用内力细听了一下周遭的动静,断定方圆十丈以内并无杀气才稍稍放下心来,然而当戚少商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那片大漠高远的连云景色竟然还在眼前,待他仔细观瞧才发现,原来酒肆对面那刚刚还空着的一处台子上不知何时围上了一方杖头傀儡的舞台,那片大漠残阳的景色竟是台子上的一块布景。

     那布景画得实在太好,让九现神龙一时间也恍若置身幻梦。

     就在戚少商还在惊异于这方布景的时候,一个总角小童慌慌张张的从后台跑了出来,他费力的用竹竿挑起一面幡子立在了台子旁,那幡子上写的便是今日即将上演的剧目。几个瘦金体大字潇洒中不失刚劲。瓦市中的看客们一看到这幡子便纷纷朝这边涌来。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一阵寒风卷着那幡子在不甚结识的杆头翻飞,戚少商目不转睛的看着幡子上斗大的“逆水寒”三个字,一口饮干了碗中的酒。

     

     自逆水寒一案结案后不久,很多有心人就将其编成了话本。在坊间,杂剧、傀儡戏、影戏都常有上演,如此曲折复杂最终又难得正邪善恶终有报的好剧自然是长演不衰。而这也是戚少商近几年来不愿常住京城的原因之一。

     不过此刻,喝完了酒的戚少商并没有急着离开。许是这台上的布景画得太逼真,又或是那幡子上的字写得太漂亮,也或是台前那敲着小锣正在打闹台的总角小童太惹人心怜,总之,今日的戚大侠决定留下来看戏。

     转眼间小小的台子前已聚了百十来人,也有不少人坐进了台子对面的小酒肆。那小童已收了小锣跑回了后台,戏终于开场了。

     戚少商发现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这出“逆水寒”多少要比他从前偶尔遇见的那几出杂剧、影戏出彩些,故事虽说仍是坊间话本那七分实三分虚的传奇,但人物却不像别家演的那么离谱,至少他戚大侠没有虎背熊腰三头六臂,顾惜朝也不是獐头鼠目猥琐模样。那杖头上的偶人一个个身手灵活,双目转动竟是栩栩如生,不仅是戚少商和顾惜朝皆有几分神似,那七大寨主的神态语气也是个个形神兼备,就连黄金麟也是金盔金甲颇有些神气。而戏中女角的声音貌似小童用细嗓拟的,虽不是十分像,但那语气或坚定或哀婉或悲痛则是学的活灵活现,引来台下一阵阵喝彩。

     就在戚少商正睹偶思人的当,故事已演到了三门关,只见雷卷身中数箭还是拼尽最后的力气引雷示警,最终伤重而亡,沈边儿以身相殉,于是好不容易冲进那片残垣断壁烈火之中的戚大侠看着那一双尸首悲痛欲绝。

     恰在此时,一个人用一把清冷的声音吟起了一首不合时宜的情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当再次听见这首诗的时候,戚少商仍然还有拔剑的冲动,而事实上他真的已经一手抓着剑鞘一手握上了剑柄。

     怎么会有人知道这首诗,除了铁手,怎么会有别人知道顾惜朝在当时当地念了这首诗,此时的戚少商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来压制自己想一剑挑开傀儡戏台下那张帷幕的冲动。

     可是,好像故意要平复戚大侠的心绪般的,接下来的戏码竟又回到了坊间的套路,顾惜朝继续诡计多端,戚大侠则是有如神助,屡化奇险。故事转眼就到了二人在金殿对决的一幕。

     此刻正是日暮时分,天边残阳如血,只见台上的两只傀儡翻飞交错,而台下的喝彩声也是一浪接着一浪,戏的结尾仍旧是大奸大恶的顾惜朝毙于戚大侠的逆水寒剑之下,于是,在一派群情激荡众望所归之中,傀儡戏终于落幕。

     此时不会有人注意到,在戏台对面的小酒肆中,一位白衣男子那只握剑的手早已骨节发白了。虽然仅仅是两只傀儡,但那有模有样的一字剑法,他戚少商还不至认错。

     前方看戏的人群慢慢散去,戚少商听见铜钱落在盘中的叮当声和小童喋喋的道谢声正向这边靠近,一抬头,果然看见刚刚在台子前打幡敲锣的小童拿着翻转的小锣当盘来到小酒肆中讨赏钱,戚少商等着小童绕了一圈终于来到他的面前。

     “这位大爷,小的艺拙不精,您若看得上眼就捧个场吧。”

     戚少商看了看盘中那几十个铜钱,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足两的银锭在指间摆弄。

     “小娃儿,刚才那傀儡戏是你演的吗?”

     “嗯,是我和师父演的,可我刚学艺不久,演的不好。”

     戚少商笑了笑道,“你和你师傅演的很好,我很喜欢,不知尊师高姓大名啊,想必也是同那任小三一样的名师吧。”

     小童抓了抓头上的小髻一脸茫然,“我师父可没那么大的名气,我只知道师父姓顾,至于叫什么我也不大清楚。”

     戚少商点了点头,将银锭放在了小童的盘中,又拍了拍小童的头道,“那小兄弟可否带我去见见你师父呢?”

     小童许是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低头寻思了下,又看了看盘中的银锭,然后抬头冲戚少商一笑,“好吧,这位大爷请跟我来。”

     

     

     二

     

     直到十年之后戚少商都还清楚的记得再遇顾惜朝时的情景。

     不再是一身青衫广袖,魏晋风流,那个人甚至连个书生的样子都没有了,身上是皂色的短褐,头上用一方软巾将那一头卷收了个严实。在元宵节热闹的瓦市里,埋身在那块小小的傀儡戏台下收拾道具偶人。望着这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戚少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许是感应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个皂色的身影缓缓转过了身。

     惊诧只在眼中一闪而过,随后那弯讥诮的弧度再次挂上了顾惜朝的嘴角。

     “人生何处不相逢,大当家的别来无恙啊。”

     就在下一刻,戚少商几乎是反射性的拔剑而出架上了顾惜朝的脖颈。

     “师父!”随戚少商一同进来的小童显然被突然横在自己师父项上的剑吓到了,他扔了手中的小锣急忙冲回了师父身边。

     不出顾惜朝所料的,一个川字果然又出现在了戚大当家的眉间。

     戚少商努力忽略着那个牵着顾惜朝衣角的孩子,将手上的剑又向前递了一寸。

     “为什么来东京。”

     “晚晴的忌辰到了,我来祭拜。”

     “为什么要演逆水寒。”

     “我的盘缠刚好用尽,不得不在这里做场卖艺。京城的话本传奇虽不少,却没有哪个比逆水寒对我来说更熟悉。顾某只是没想到,这区区几只傀儡竟会刺到了戚大当家的眼。”

     戚少商显然并不相信顾惜朝的说辞,于是咬牙再问。

     “顾惜朝,这一回你又想做什么?”

     “赚钱,吃饭,养徒弟,如此而已。”

     对于戚少商的质疑,顾惜朝却是对答如流,毫不做作,甚至还有那么点有恃无恐。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这个顾惜朝让戚少商不禁又想起了当年的鱼池子。

     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身着一件狱卒的土布粗衣,此人仍能冲着他笑出一脸的云淡风轻,就如此刻一般。戚少商的心中忽然就明白了,这个人就是顾惜朝,即使失去所有也仍旧死不悔改的顾惜朝。

     就在想明白这一点的同时,戚少商心中的那些不知所措竟一下子消失了影踪。他缓缓叹了口气,将剑慢慢从顾惜朝的颈上撤了下来。+

     “不要再演逆水寒,不要再留在东京城。我放你一次,不等于会放你一生一世。如果再让我在京城见到你,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敢问大当家的准备如何不留情面?”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会将你拿了交给铁手处置。”

     “你……”

     直到听见铁手二字,顾惜朝才变了脸色。戚少商深知此人倔强,就算是亡妻所托,他也是死都不肯被那人庇护。果然,只见顾惜朝鹰眸一凛,杀气立现。

     “顾惜朝就是贱命一条,还轮不着你戚大侠和铁二爷费心,好走不送。”

     戚少商不禁心中苦笑,此人的脾气还是如此,翻脸比翻书还快。

     “戚某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戚少商提剑走出了戏台。戏台外的天空已是晚霞漫天,那上写着“逆水寒”三个大字的幡子在残阳暮色中被霞光染的血红。戚少商挥手挽了个剑花,还剑入鞘,就在宝剑入柙的一瞬,那旗幡也正好飘落到了他的手中。此时,刚刚那个小童仿佛不放心般的也跑了出来,正望着那空空如也的竹竿不知在想些什么。

     戚少商将那幡子胡乱卷起收入怀中,想到他刚刚的举动可能吓到了那个孩子,遂走过去俯下身拍了拍那娃儿的头。

     “看见真的刀剑是不是害怕了,你放心吧,我不会杀你师父的。”

     戚大侠努力笑得可亲,却不想那小童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受惊模样,竟退开一步躲过了戚少商的手。

     “我才不怕呢,你那剑我也会耍。“

     看着小童挺的笔直的腰背,微微扬起的头和紧抿的双唇,竟多少有了那青衫书生当年的模样。戚少商不禁暗暗心惊。他再次移步上前并伸手握住了那孩子的肩膀。

     “小娃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就算再有乃师风范,可毕竟还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在象九现神龙这样的成名大侠手下,幼小的身子还是止不住开始轻颤。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小天!”

     小娃儿仿佛得救了般的一下子挣开了戚少商的手向戏台跑去,可就在他已跑到那方帷幔围成的戏台下唯一的出入口时,那孩子竟停下了脚步,扭过头冲着戚少商道,“你刚刚听到了,我叫小天。你若认识那些想找我师父麻烦的人,最好转告他们,没有用的,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说完,小童钻进了帷幔,只留戚大侠兀自索眉,伫立在晚风中。

     

     自那个元宵之后,戚少商果然再没在京城的瓦市里见过顾惜朝,不仅是瓦市,在京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了顾惜朝的身影,“逆水寒”依旧有场子在演,却几乎每个都拙劣的让戚大侠不忍遂睹。只是这样的演出也没能维持多久,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偌大的汴京城都再也容不下一方戏台了,或者说整个汴京都变成了一座戏台,在这座戏台上正上演着一出汉人史上最惨烈的悲剧,东京陷落,北宋灭亡了。

     此时的戚少商早已不再是六扇门的神龙捕头,所以,比起那被掳的二帝,南徙的康王,更加让他忧心的是这山河破败中风雨飘摇的金风细雨楼。

     率众南迁的过程几多凶险,戚少商肩负重任,一力承担。在他的身边一直都带着一本他按照当年的记忆默下的《七略》,于是,每当他一次次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之时,一个青衫广袖的身影都会不经意的闯进他的脑海。

     戚少商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可以坐下来怀想往事,只是在某个细雨梦回的无眠之夜,或是听到一段胸臆难申的寂寥琴音之时,戚大侠才会允许自己回想一下那些往事以及那一夜和那个人。

     金人虽然止步江北,但作为白道武林群龙之首的戚大侠刚刚在临安安置好金风细雨楼的人马就不得不立时担起了重整河山联众抗金的重任。一转眼,八年的光阴便在这样的忙碌中过去了。

     故国旧京的那场傀儡戏竟是十年之前的旧事了。此事让戚少商久久不能忘怀的因由却是当年他一怒之下随手挑下的戏幡子。一块粗麻布,几笔瘦金体,从东京到临安十年间辗转千里,戚少商竟然都没将它遗失。

     当年他虽挑走了顾惜朝的戏幡子,却也在那个叫小天的孩子身上悄悄留下了张五十两银票。这几年,不知那个人已漂泊何处,但想来凭他的智计和那不服输的个性是定然是不会轻易被人狙杀的。戚大侠总是隐隐觉得,他和他的缘分未尽,迟早会有再见的一天。

     十年来,这个想法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九现神龙最大的动力,以致每逢危难,身陷绝境之际,只要想到那个血债累累的家伙都能大隐于市活的自在,他这最大的苦主又怎能轻易丧命。每每想到此处,戚少商就能再次振作精神,尽全力冲出困境。

  只是让戚大侠始料未及的是,十年之后他终于又听到了那人的消息,却是出自他最不想要的方式。

     

     三

     

     绍兴六年,江南稻米、棉、麻歉收,朝廷用于抗金的粮饷已拖欠半年之久。

     金风细雨楼楼主九现神龙戚少商联合江南富贾,武林世家筹措粮、棉、布帛共十万余石,纹银百余万两,于同年冬,亲率风雨楼三百弟子护送前往江北抗金前线,岳家军营。

     江北的冬日一派萧索,一路上多是四处躲避战祸的流民。每每遇到那些衣不蔽体,又或携老带幼的百姓,戚大侠都会解囊相助。

     

     这一日正是腊月初七,风雨楼的人马日夜兼程,已抵达距鄂州仅五十里之遥的江夏村,戚楼主决定继续赶路,争取在腊月初八将物资送抵军营,于是,一行人马只在江夏稍作休整,午时刚过便继续向鄂州进发。

     未时未过,飘飘洒洒的小雪从天而降,此时人马正行至一处密林之中。虽然冬日的树林浓密不及春夏,却隐隐透着一股阴森之气,戚少商本不想打此通过,但绕路却要经山区渡小河,权衡利弊之后,戚少商决定全速行军争取在日落前通过树林。

     就在大队人马行至树林深处之时,戚少商突然听见一声弓弦鸣响,接着便有数百发羽箭同时朝他们射来。

     戚少商大喊一声“死守粮车”,立时拔剑而出斩落了飞来的一蓬羽箭。风雨楼的人马平日训练有素,瞬时布好阵型,一层层将车马围在中央,挥剑迎敌。

     箭雨之后,伏兵果然现身,这些人并无旗号,装束也是一般江湖人的打扮,但人人蒙面,且个个武功不弱,虽然不及百人,但足以令风雨楼的弟子疲于招架。

     此次随戚少商前来边关的依旧只有孙鱼张炭二护法,军师杨无邪及一百零八公案则是留守临安。此刻若戚少商只带人马撤退应该并不费力,但戚楼主却拼死都要保护辎重一同离开,一时间双方人马均限于胶着之中。突然,只见西南方向冲出一匹棕色马,马上一人手中一杆长枪一路连挑数名伏兵,转眼就杀到了戚少商跟前。

     “在下并州仇问天,是来鄂州投军的,敢问阁下可是九现神龙戚少商戚楼主。”

     “正是戚某,仇少侠若是来投奔岳元帅便与我等同路,随我们一起杀将出去吧。”

     “在下对这片地势熟悉,若戚大侠信得过在下,就带人马随我来吧。”

     听闻此言,戚少商定睛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只见此人虽是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脖颈上围了一条御寒的蓝布巾,胯下也只是一匹有些年纪的老马,但这些却都遮不住他眼中的灼灼光华和那一身的英气。

     “如此甚好,麻烦仇少侠前面带路吧。”

     只见这仇姓青年抖开长枪左冲右杀,那招式干脆利落绝无花哨,竟与戚少商的一字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转眼间,仇问天只身一人就在正南方向冲开一条血路,戚少商一声号令“随我来!”便带领一众人马紧随其后,张炭又领了数十好手断后,竟在半个时辰之后就随那年轻人奔出了密林。

     “戚大侠,您带的辎重太多,不能疾行,前方路途崎岖,恐怕那些追兵不会善罢甘休,您如能信我,就请借我十余弟兄,我定可阻那些贼人于密林且绝不伤一名兄弟性命。”

     听仇问天此言,戚少商想到刚刚所见这青年的武艺,遂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在前方的洪江驿会和,仇兄弟你自己也要小心。”

     戚大侠也许自己都没有注意,刚刚结识不到一个时辰,他已经开始与这年轻人称兄道弟了。看着仇问天带着十几个人返回密林,戚少商也未耽搁,前方不远就是洪江驿,那里已有宋营守军,戚少商计划今晚就在那里过夜。

     就在戚少商带领人马即将抵达洪江驿的时候,仇问天和那十数名风雨楼弟子已从后方追了上来。仇问天来至戚少商马前道,“戚楼主请放心前行,那伙贼人在申时之内是出不得树林的。”

     而一同回来的风雨楼弟子则是得意的与戚少商道:“楼主!这小兄弟真是神了,他只让我们搬了几块石头砍了几棵树,都没动刀枪,结果那帮人就被困在林子里是怎么也走不出来了,只急的在那里几里哇啦的骂啦。”

     “这位大哥言重了,在下只是要几位兄弟帮忙依地势时辰布了个阵法,顶多也只能困他们到日落而已。不过,听刚刚那些贼人所讲好像是金国的女真话,离鄂州如此近的地方竟能混入如此多的金国武士,戚大侠到时应该提醒岳元帅才是。”

     戚少商看着仇问天建奇功而毫无得意之色,而且心思缜密,能于细微处发现端倪,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已打定主意要定向岳鹏举好好引荐此人。

     “若真如仇兄弟所言,那真是了不得的大事,等我们见到岳元帅还是请仇兄弟亲自向他详细禀明才是。不过当下,我们还是尽快赶到洪江驿吧。”

     就这样,仇问天随着风雨楼一行人马继续前行,没有人注意到,那注视着戚少商背影的青年,深邃的目光中正透着隐隐的忧思。

     

     在驿站并不宽敞的厅堂里,风雨楼众人三三两两围坐用餐,其间有人正在聊着刚刚密林中的战斗和那青年侠士的玄妙阵法。

     戚少商此时正独坐角落饮茶,他偶尔抬头看看正在旁边桌上整理行李的仇问天。这个青年不仅相貌堂堂,俊秀且不失英武,就连举手投足间也没有时下年轻人的毛躁粗心,即使是整理行李这种小事他也是做得有条不紊,意态从容。戚少商一边观瞧也不禁心生好感。

     可是,突然有一样东西就在此刻不期然跃入了戚大侠的眼帘。那是一本书,再普通不过的蓝色封面的书,而且早已破旧、褶皱。仇姓青年正小心翼翼的用手将其尽力擀平又悉心收入包裹之中。戚少商起身走到了仇问天桌旁。

     “仇少侠,敢问你的那本书是何人之物。”

     “哦,这本《七略》正是吾师所著。”仇问天微笑着看向戚少商,毫无搪塞遮掩,仿佛正等着他继续问下去。

     “你……是顾惜朝的徒弟!”

     “不错,家师正是顾惜朝。”

     仔细端详了下仇问天,戚少商不禁恍然大悟。

     “十年前,在东京的瓦市我就曾见过你,仇问天,你,就是小天!”

     此时,戚少商终于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元宵节,还有,那场让他十载难忘的傀儡戏。

     仇问天连忙抱拳,重新施礼道,“戚大侠请见谅,晚辈绝非有意欺瞒,在下只是怕刚刚那节骨眼上您信不过我,而白白丧失机会。”

     仇问天说这话时面带几分愧色,不过在戚少商看来,这才是这个年纪的青年人该有的羞涩。

     “无妨,仇兄弟的武功谋略今日帮了戚某的大忙,不知救了多少兄弟性命,还有这些粮饷辎重毫发无损也多亏了仇兄弟。你师父的才智武功当年就是没有用在正途,助纣为虐才会败走流亡。但那也是我跟你师父的恩怨,与你何甘,如今看你深明大义,又准备投身岳家军报效国家,那便是我戚少商的同路人。将来,你若在军中有所作为,我戚少商第一个为你高兴。”

     “早听闻九现神龙戚大侠恩怨分明,江湖侠义有千斤,您一肩便能担八百,十年前我年纪小不懂事,只当是江湖传言罢了,今日得见,晚辈才真真领教您这群龙之首的气度。”

     戚少商闻言大笑三声,拍了拍仇问天的肩拉他一同入座,并叫人拿来了一壶酒,拍开泥封满上两碗。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聊起了如今边关局势以及近年来江湖上的几件大事,仇问天侃侃而谈,并且见地独到与戚少商甚是投缘。这一聊直聊到酒坛见底,天色也已完全黑了下来。驿馆有人过来在各桌点上了灯烛。这时,戚少商才端着酒碗仿若不经意的问道:“你师父他,如今安在否?”

     刚刚一直有问必答的仇问天不禁愣怔了一下,他缓缓放下手中酒碗,直视着戚少商正色道:“顾惜朝,他,已经死了。”

     

     四

     

     听到仇问天的回答,戚少商顿时愣住了,这显然不是他所能料想到的答案,片刻之后,才追问道,“什么时候,他是怎么死的。”

     “一年前,被我亲手杀死的。”

     “你!你是他的徒弟!”

     “不错,顾惜朝是养育了我十一年的师父,但同时也是与我不共戴天的仇敌。”

     戚少商一时无语,他只是紧紧盯着眼前的青年。

     他想到了十年前东京瓦市里那个总角小童的模样,想起他如何慌慌张张的挂旗幡,如何拿着小锣当盘四处讨赏钱,他还记得当那孩子看到自己的剑架在顾惜朝颈上时的表情。戚少商现在忽然明白了,那时的小童其实并非是在紧张他会杀了自己的师父,而是在期盼着他赶紧动手。

     半晌之后,九现神龙才回过神来,继续问道,“你是小雷门的人,还是,高家后人。”

     听戚少商如此问,仇问天低头苦笑道,“这两家的人马这几年我倒是见过不少,只可惜没有一路有本事成事的。不过……”说着,仇问天抬起头,直视着戚少商,“难道戚大侠以为,息城主可以看你的面子不追究毁城之仇,那些无辜惨死的女子们的债就无人讨了吗?”

     听完仇问天的话,戚少商不禁大吃一惊。

      “你,是为了毁诺城!”

      “没错,仇某就是为了毁诺城。不过我不是为了她息城主,我只为了那些在花样年纪却惨遭横死的女子们。”

     “如此说来,仇少侠与毁诺城定有很深的渊源,不知可否说与戚某知晓。”

     仇问天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是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沧桑。

     “这是个颇有些冗长的的故事,若是戚大侠真想知道,那在下一定据实以告。”

     “仇少侠请讲。”

     “此事要从十四年前说起,那年在下家乡大灾,父母双亡,年仅十四岁的姐姐带着只有六龄的我开始逃难。那一年的冬天,我身染重病又挨冻受饿,马上就要不行了,姐姐眼看着仇家仅剩的骨血要断送于此,她对天发誓,若有人能救幼弟性命,她定可以命相抵。说来也巧,就在此时,几名毁诺城的仙子姐姐恰巧打此经过,见我姐弟二人孤苦,便将我们带回了毁诺城。本来,毁诺城不收留男子,但因我当时年幼又长得清秀,仙子姐姐们便将我打扮成女孩子带进了城。在那里,我不仅养好了病,还跟姐姐一起度过了两年最最无忧无虑的时光。然而,就在两年之后的某一日,顾惜朝来到了毁诺城……”

     仿佛又想起了那个家园被毁的日子,仇问天剑眉紧锁的闭了闭眼,又继续讲道,“当年搭救我和姐姐性命的仙子们都惨死在了官兵的刀枪之下。而我和姐姐却侥幸生还。自那场劫难之后,姐姐就带着我离开了毁诺城,以图复仇之计。此时,顾惜朝的风头正劲,我们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只能尾随其后去了汴京。在汴京,我们打探到仇人顾惜朝虽说是权相的女婿,但其出身却相当低贱,竟是扬州歌妓的私生子。姐姐说,一个人在他最得意和最落魄的时候,都会去一个地方,那就是他的家乡,所以无论顾惜朝最终能不能杀得了戚少商,只要他还活着,他都有可能会回到扬州去。于是,我和姐姐又离开了京城南下扬州。就在我们抵达扬州后不久,顾惜朝逼宫事败的消息传来。姐姐本以为你会手刃仇人还那千里血路上枉死的亡魂们一个公道,可是没想到您戚大侠竟是胸比海阔、义比天高,最终还是绕过了仇人性命。”

     仇问天语气中多少有些埋怨,戚少商当然知道这些年有多少人质疑他为何不杀顾惜朝,只是慑于他的威望而不敢直言。其实戚少商自己也不知道当年怎么就会放任那人离去,他只是看着晚晴灵堂上的那个疯子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罢了。

     “自此之后,顾惜朝便如石沉大海,彻底在江湖上没了消息,姐姐眼看着报仇无望几乎有心一死以谢毁诺城姐妹当年的搭救之恩。可是,看着仍旧年幼的我,姐姐并不甘心,更不放心。最后,姐姐做了一个决定,她将自己卖进了扬州最大的行馆楚风院。当时,姐姐正是二八年华,青春貌美,在毁诺城也学过一些武艺,于是,半年之后,扬州城便有了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翠衫剑舞,色艺双绝的春柳娘子仇问心。春柳娘子这个艺名,是姐姐特意向鸨儿讨来的,因为那是二十几年前一名顾姓行首曾用过的名字。在这半年里,江南的黑白两道,官府绿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成了姐姐的座上客,姐姐就是靠着这样的人脉继续追查仇人的消息。可是,顾惜朝何其警觉,半年来除了知道此人有可能已来到江南之外竟再无其他迹象了。”

     听到此处,戚少商不禁暗暗心惊,要知道对于一名良家女子,名节是比性命更重要的存在,而那仇姓少女竟能为复仇而卖身勾栏,这样的决心和义气是他戚大侠也不能不钦佩的。仇问天一边说着仿佛也想到了当年姐姐美好的模样,遥望着远方的目光温暖而深邃。

     “虽然江湖上没了那人的消息,但是,黄天终不负有心人,他顾惜朝不信天不信命,却没想到苍天还是睁了一回眼。就在姐姐准备带着我踏遍江南寻找仇人的时候,顾惜朝竟然出现在了扬州的街头。他不再穿青衫,头发也都绾起收在了巾帽之中,就好像这江南无数无用书生之中最普通的一个,他操着一口吴侬语在街边卖诗写字。别人可能认不出他是顾惜朝了,但姐姐和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此人相貌的,那是我们透过毁诺城仙子们尸身间的缝隙,所见到的地狱修罗的脸。在刚刚认出他的那一瞬,姐姐几乎克制不住上前杀他的冲动,但姐姐还是忍下了。第二天,一夜无眠终于平复下心绪的姐姐来到了顾惜朝摊位前买了一首词。

     聪明的姐姐并没有在初次相逢时刻意让顾惜朝知晓自己的艺名。她只是在那之后的一次筵宴上唱了那首顾惜朝填的词。于是,第二天,那首词便在教坊中被争相传唱。所以当姐姐拉着我再次出现在顾惜朝面前时,他已从旁人口中知晓了姐姐的身份。姐姐第二次去找顾惜朝的借口是想让顾惜朝教我诗书。姐姐委婉的道出自己虽身陷风尘却不想幼弟因此被人轻贱,希望我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按说,依顾惜朝的性情很难会相信这只有两面之缘的青楼女子,可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姐姐的艺名,也或许是我与他相仿的童年,顾惜朝思量片刻后竟答应了姐姐的请求,于是,从那时起我便拜了顾惜朝为师。”

     仇问天叙说往事的语气平静而条理清晰,戚少商很容易便能想象出当年烟波绿柳的瘦西湖畔,书生与佳人的温言浅笑,而那在旁人眼中无比旖旎的画面其后所暗藏的杀机,却是令九现神龙也不禁心惊的。

     故事还在继续。

     “就这样,我每日都会去找顾惜朝,多疑如他不可能让我知晓他的住处,所以每日他在摊子前卖字,我就在摊后支起的小几上读书。如此三个月后,我已大致将那人的作息习惯摸清了。记得入秋后的某一日,姐姐对我说,若是顾惜朝要买木炭置冬衣,要我帮忙置办,借此探查他的住处,我对姐姐说,没见那人买炭置衣,倒是前日去了趟当铺。姐姐听我说完不禁大急,她说顾惜朝恐怕是要准备离开,看来报仇之事不能再拖了。接下来的两日,我几乎都没怎么见到姐姐,三日之后,江南七大帮派在扬州联手狙杀顾惜朝。

     记得那一日,姐姐带着我躲在离他们行动不远的一处暗巷里,等着看仇人的下场。本以为七大派有备而来定能一举成事,却不想那顾惜朝亡命江湖竟是随时备战,那宽大的儒衫下暗器毒器无数,还有一柄神哭小斧,只杀得鬼哭神嚎天昏地暗。再加上江南街市巷弄本就窄小,即使上百人也施展不开,结果不出一个时辰,江南七大派的人马竟折损过半,眼看着仇人即将冲出重围夺路而逃,姐姐做了他今生最后一场豪赌,赌注就是她的性命。

     我只记得当时姐姐用力的抱了我一下,又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在我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她竟飞身出去,用身体为顾惜朝挡下了背后袭来的一击。接着她用尽力气拉着顾惜朝转入了那迷宫般的巷弄消失了踪影。”

     戚少商已经猜出了那少女的意图,以自己的命来换取顾惜朝的信任,为幼弟将来的复仇大计埋下伏笔,他钦佩那少女的勇气和智慧,然而对于夭折在那般美好年纪的生命,戚少商也是不禁唏嘘。仇问天仿佛又忆起了姐姐最后的容颜,眼中也仿佛有水光隐现。

     “令姐她,是位烈女。”戚大侠由衷感叹。

     “其实,在姐姐准备去卖身的时候,我也曾问过姐姐她这样做是否值得,当时姐姐给了我一巴掌,她说毁诺城对我们有再造之恩,她曾立誓要用此生报答这份恩情,然而现在恩人已死,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恩人们报仇。您戚大侠的侠义也许我们不懂,但侠义二字对姐姐来说就是报恩,而要报恩就一定要报仇,所以,姐姐今生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报仇。为了这件事她可以不惜一切。”仇问天平了平心绪继续讲道。

     “事实上,姐姐临终时我并没有在她身边,当顾惜朝找到我时,我仍旧蹲在那暗巷里忘了动弹。顾惜朝说,姐姐为了救他而死,他已答应姐姐带我离开。就这样,我跟着顾惜朝离开了江南,北上汴京。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我才真正认了他做师父。从此后,顾惜朝不敢再抛头露面,于是便想出了演傀儡戏的主意。想来那人真的很聪明而有胆识。我们在汴京演逆水寒演了数十场,若不是遇见戚大侠,还有谁能想得到,当年逆水寒的主犯之一竟然堂而皇之的在演出此戏。”

     戚少商当然记得十年前顾惜朝的模样,即使再狼狈落拓也不要向天命低头。可是,就是那个坚信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顾惜朝最终竟还是应了天谴吗?九现神龙再次将目光紧锁在这个自称已杀了顾惜朝的年轻人身上。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悠长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戚大侠已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结局。

     “虽然顾惜朝于我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但他毕竟也是养育我长大,并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的恩师,所以,即使我有无数次机会,但我从未想过下毒或是偷袭。就在一年前的某一天,我觉得时机已到,便向他和盘拖出了我真正的身世并邀他决斗。”

     “他答应了。”一个久违的川字再次出现在戚少商的眉间,自逆水寒一案之后,已经很少有什么状况能让九现神龙再露出这个表情了。

     “不错,他答应了,他恼恨、他痛骂、他狂笑,但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同顾惜朝的决斗整整战了十个时辰,我虽然年富力强,但他胜在身经百战,就在我们双方都已将近力竭的时候,我才终于觉悟到,如果没有以命换命的决心,我是不可能战胜他的。就在这时我使出了戚大侠你的一字剑法,我用一剑问心同顾惜朝比快,我在赌是他的斧快还是我的剑快。也许是姐姐在天有灵,也许是老天真要亡顾惜朝,也许是他这些年真的老了,就在他的小斧切断我的颈脉之前,我的剑已从他的胸膛穿过了。”

     说着,仇问天解下了一直围在颈间的蓝布巾,戚少商看见年轻人的脖颈上一道足有三寸上的伤疤依旧狰狞。

     “我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他惊诧的看着我,然后又看了看天,接着他弃了小斧,一点点将胸前的剑拔了出来,他不顾那迸血的伤口就那样转身向住处的方向走去。我想,他可能是要再去看一眼他妻子的灵位吧。只是他伤得实在太重,未出三步就倒了下去,再也没能爬起来。”

     戚少商默默的听着,不知怎的,他忽然就听见了那人的喊声,那未曾喊出口的声音足以让此时的戚少商振聋发聩,他听见那个人在冲天大喊着“我不服”,让他养育了十年的徒弟来杀他的这个结局想必那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同吧。想到这里,戚少商苦笑着饮干碗中的残酒,却忽然觉得这酒变冲了许多,就仿佛是当年的炮打灯,而他也如第一次饮那炮打灯时一样,竟被辣湿了眼眶。

     “戚大侠。”重新围上蓝布巾的仇问天从怀中又取出了一件东西。

     “这是您十年前留在我身上的银票,他当年见到时很是气愤,说他顾惜朝再落魄也用不着你来可怜,他本想一掌震碎,可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说下次见到你时一定要还给你。这十年来我们东躲西藏,他一直都身无长物,只有这张银票从未离身。今日把它还给您,也算替他了了一桩心事吧。”

     戚少商接过仇问天递给他的银票,那张纸的大半已被血染透,血迹干涸只剩下锈色的痕迹。就在接过那银票的一瞬,戚少商忽然觉得他的魂魄竟有一半都好似被抽离了,很多感觉就在此时都离他远去。

     接下来,他好像听见那青年说在投军前他还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摆了摆手说日后岳家军营再见,然后那仇姓青年就匆匆离开了。再后来,夜已渐深,孙鱼过来禀告如何安排人员值守,他也点头应承,只是,这一切的感觉都仿佛他在看旁人的作为一般不尽真切。最后,偌大的驿站厅堂里只剩下了戚少商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小雪已经停了,月光从天窗里照进来,突然,戚少商仿佛看见了一缕白纱从眼前飘过,他就在这一瞬清醒了过来。戚少商提着他的剑和剩下的少半坛酒走出了驿站,外面的天地被雪光映照得一片明亮。戚少商将那酒液全都洒在了雪地上,然后拔剑而出,舞剑直到天明。

     

     仇问天策马在雪地里奔了将近半个时辰,来到了离鄂州不远的汉江边上的一个渔村。此时天色已晚,村子里已没了灯火,只有村里唯一的小酒肆中还有一灯如豆。仇问天在酒肆门前栓了马,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酒肆的大堂里一个人正背门而坐,刚一进门的仇问天只能看到那如墨的卷发似瀑布般披散了那人一背。只是这足以让他人惊艳的景象仇问天早已司空见惯,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桌上灯下的那只小酒坛,还有空气中未散的酒香。

     “师父,你又背着我偷酒喝!”

     

     五

     

     “荒谬,这整间酒肆都是我的,何来说‘偷’。”那卷发的人转过身,懒懒的倚在桌上道。他的眼神仍旧晶亮,只是透着薄红的双颊曝露着微醺的意态。仇问天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所谓规劝对此人只会适得其反。

     仇问天默默走去一旁的后厨,出来时手上端着一壶温热的醒酒汤,他倒了一碗放到桌上。此时,顾惜朝已没了刚才的慵懒模样,他端起汤浅啜了一口,状似随意的问道,“见到戚少商了?”

     “见到了,一切如师父所料,前几天在这附近徘徊的的确是金人细作,目标就是戚大侠的粮车。戚大侠性情豪爽,我帮他退了伏兵之后,他果然对我信任有加。”

     听仇问天这样讲,顾惜朝的眉毛又弯起一个不屑的弧度。“哼,若哪天他戚少商能学会谨慎多疑,那除非是长江水倒流了。不过,你也不能小看他,要是不懂得知人善用他也不可能坐镇风雨楼这么多年仍屹立不倒,你跟他说的那些他都信了?”

     “他并没有质疑什么,最后我给他看了脖子上的疤,还把银票也还给了他。我想,他应该是信了。”

     “是啊,况且除了我还没死这件事以外,你并没有说谎。”

     仇问天听着顾惜朝的话低头默然,半晌后复又抬头说道:“现在您最大的仇敌都已相信您已经死了,想必今后都不会再有人找您寻仇了,这样即使不在您身边我也能放心些。”

     “呵呵……”顾惜朝听罢低低的笑了,“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我的徒弟还是戚少商的徒弟。我的手段你没学会多少,倒是那戚大侠的大仁大义你学了个十成十。”

     “师父,其实您也是很想相信戚大侠的那些侠义的吧,不然您又怎么会教出现在的我。我曾想,若是当初您在遇见傅宗书之前就遇见了戚少商,也许……”

     “够了!”

     顾惜朝将汤碗狠狠摔在桌上道:“我从未瞧得起过那些江湖草莽,即使一切重来我也会选择去汴京求功名。更何况我从未后悔遇见晚晴,所以我也从未后悔过我十年前的作为,你若不甘,大不了再杀我一次,你若不想杀我,就快去做你该做的事,从此后我的事与你无干。”

     仇问天叹了口气,再次默然。

     十年的时间并不足以磨灭一个坚忍的孩子心中的仇恨,但这十年来,仇问天见过了太多的复仇者,他发现复仇这种行为除了会累及无辜的生命增添更多的仇恨外,别无意义。而这十年的颠沛流离也让他看清了这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在国仇家恨面前是何其不足道。顾惜朝十载的传道授业更让仇问天想清楚了他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于是,十年后,年轻的复仇者明白了一件事,其实顾惜朝也并非是死不悔改,他只是个命运多舛又生不逢时的固执的疯子罢了。就在仇问天一剑刺穿顾惜朝胸膛的那一刻,他更加坚信了,他要杀死的是那个冷血无情的仇人顾惜朝,但他要那个养育了他十载的授业恩师顾惜朝活。

     

     “时候不早了,我要歇息了。”

     良久之后,顾惜朝出声打断了仇问天的思绪。

     “明日你早点出发,趁着戚少商还在岳家军营,最好让他当着岳鹏举的面引荐你,就算仍要从小卒做起,但只要让岳元帅记住你这个人将来就会有更多机会。”

     说完,顾惜朝起身朝后堂走去,仇问天望着师父有些蹒跚的背影喉头不禁有些发紧。每年腊月顾惜朝的腿伤都会发作,饮酒倒是可以暖身止痛,可偏偏胸肺处的新伤覆旧伤,让饮酒倒成了饮鸩止渴。就在仇问天努力忍下上前搀扶的冲动时,顾惜朝在屋门口停了下来。

     “最后有两件事,一定要跟你交代清楚,第一,绝不可让旁人知道你的姐姐曾卖身勾栏;第二,更不可向人提起你是顾惜朝的徒弟,只有记住了这两件事,你将来才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这也是作为师父我最后能教你的了,从此后,我们,便恩断义绝吧。”

     顾惜朝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讲完后他便进后堂去了,后屋里没有点灯,片刻后一点声息也没有了。只有仇问天独自立在酒肆的厅堂里,那滴忍了很久的泪最终打湿了年轻人的脸庞。

     

     绍兴十年,宋高宗听信秦桧谗言下十二道金牌令岳飞班师还朝。

     绍兴十一年,岳飞被诬入狱。金风细雨楼联合几路江湖正道三次劫狱未果。

     绍兴十一年除夕,岳鹏举在风波亭被害。

     于此同时,风雨楼、象鼻塔、发梦二党等白道首脑皆被朝廷定位反贼,勒令缉拿,金风细雨楼楼主戚少商帅众杀出临安,南徙南粤,戚少商重伤。

     绍兴十二年九月,戚少商帅残部于惠州重建风雨楼。

     绍兴十五年三月,戚少商旧伤复发,日渐沉重,曾一度昏迷不醒,恰有无名氏送金匮还魂丹一枚,此药乃北朝皇室密宝,传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徽宗曾赐予过心腹宠臣蔡京、傅宗书及诸葛正我等人。戚少商服药一日后转醒,一月后病体痊愈。

     绍兴十六年,秦桧势力渐弱,朝廷镇压义军风头暂缓,戚少商将风雨楼大本营迁至扬州。

     

     这一年的秋天,戚少商常常会做一个梦,梦中的他总是置身在西北荒原上的一座小酒肆里,这个梦每每都会从夕阳映照中的高台上开始,最终在一个青衫落寞的背影中结束。戚少商每次都想留住那个身影,却每次都是徒劳。

  这一年,戚少商终于寻回了与温柔浪迹江湖的王小石,就在王小石回到风雨楼的第二天,戚少商不告而别。

  一月后,悄悄潜入北地的戚少商终于又回到了阔别二十年之久的连云山水。

  当看到旗亭酒肆仍屹立在那片荒原之中时,戚少商一时间竟恍若置身梦境。旗亭中的一切并没有太大变化,原本就破旧的酒旗好像更加破旧了,酒肆旁的高台仍然耸立,只是高台上的草顶被这北地的狂风卷的七零八落。院中的三间土房倒是有被修葺过,戚少商看了看屋顶,想必应该不会再漏雨了。

  戚少商走进酒肆,将马栓在了他当年栓小羊的旗杆上,然后房前屋后的溜了一圈,果然又在老地方找到了酒。大当家的很满意自己的收获,轻车熟路的去后厨生火烧水顺便还热了热自己带来的馍。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又有一队人马来到了旗亭酒肆。他们精神抖擞,队形严整,每人都批一件青灰色的斗篷,从高空看去就仿佛是一队伏地飞行的猎鹰。

  站在高台上的戚少商并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他远远就看见了那队人马,直到看着他们在酒肆百步之外放缓脚步,然后他又看见了一个手拿长枪的汉子第一个闯进了酒肆的堂屋。

  “大当家的!”

  穆鸠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大当家。

  “老八!”

  

  六

  

  看见二十几年未见的兄弟,纵然是九现神龙也不禁热了眼眶,阔别太久的兄弟两人紧紧抱住了对方。

  良久,戚少商拍了拍穆鸠平的背,又握住他的肩膀打量起这位当年的八寨主,二十年的时光也在当年那楞头小子的额头眼角刻上了痕迹,但那毫无心机的爽朗笑容仍象个小伙子般的纯真。

  “老八,这些年你还好吗?连云寨怎么样啦?”

  “哎,大当家的,老八没用,好不容易重建的连云寨在六年前给金贼毁了,我本想带着兄弟们南下去投靠岳元帅,可还没到边关就听说岳元帅班师还朝了。就在我们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恰巧就遇上了我们现在的当家门主。”

  “门主?”听到门主二字,戚少商不禁有些错愕,“什么门?”

  “应天门啊,大当家的一路北上没听过吗?报应不爽天理昭彰的应天门啊!哎,对了,我带我们门主来见你!”

  穆鸠平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只听他一边跑一边喊,“小仇门主,门主!快来见见我跟说过的大当家。”

  不多时,一个同样披着青灰色斗篷的青年男子跟穆鸠平一同走了进来。

  “应天门仇问天见过戚大侠,戚大侠别来无恙啊?”

  “仇·问·天!”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二十年前在东京汴梁耍傀儡卖艺,十年前在鄂州江夏帮戚少商突围解困的少年仇问天。

  “仇少侠,不,现在应该称你仇大侠了。我这一路行来听到汉人百姓纷纷传扬应天门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在这金国后方打击金人的事迹。没想到这赫赫有名的应天门门主竟是位故人。”

  “戚大侠谬赞了,当初我辞别岳元帅就潜入了北地,早年也听说戚大当家组连云寨抗击辽兵的故事,本想过来投靠,却在半路遇上了穆大哥和一班兄弟,既然南国回不去还不如在这里重新开始。于是我们就在这连云山脉找了处比大顶峰更加易守难攻的地方建了应天门,本来是希望穆大哥做门主,我来做军师的,但穆大哥执意退让我也只好勉力为之了。”

  “哎呀,门主你就是太谦虚,我一个粗人懂什么,这些年咱们多少次在金兵手里化险为夷,多少次以少胜多,那不都是你的智计,这门主除了你谁还能胜任啊。”穆鸠平说着便过去拍了拍仇问天的肩膀,言语之间看得出当年的八寨主对这当家门主是相当服气的。

  “当年岳元帅遇害之时戚某还曾派人打听过你,却说你根本就没跟岳元帅还朝,在那之后我也是自顾不暇了。一转眼,与仇门主鄂州一别竟已十年了,可此番再见你,竟觉得你当年英雄年少奋勇杀敌的样子仿佛就在昨日啊。”许是看见了阔别已久的兄弟和故人,再想想这十年的沧桑变迁,戚大侠也不禁感慨万千。

  “十年前,仇某因为仰慕岳元帅的武功德行前去投靠,本以为元帅一定会带领我们收复汴京,直到拿下燕云十六州,可怎知……”讲到往事,仇问天眼中露出了悲愤之色。

  “当年朝廷下那十二道金牌之时,在下曾劝过岳元帅,望他能将少将军、张宪将军和岳家军主力留在边关。只要有这一层牵制,量那赵构和秦桧也不敢将岳元帅如何,然而元帅却执意奉旨还朝,结果……,想他岳鹏举一世精忠、报效朝廷,却不想反被朝廷所害落得如此下场,昏君奸相狼狈为奸,陷害忠良,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在那江南之地偏安几年。”

  看着仇问天提到朝廷时的愤恨与不甘,竟与当年的那个人有些神似。虽然打着“报应不爽,天理昭彰”的旗号建了这应天门,但想必这年轻人是打心底里不信天命的吧。若说二十年前,他戚少商是坚信着老天有眼,所以才能不惜逃亡千里去京师洗冤,然而二十年后他却迷惑了。若是老天真的有眼,为何死的总是忠臣良将和无辜百姓,而那奸佞的臣子和昏庸的朝廷却可在江南一隅偏安如昔。

  “哎,我说咱们还是别提这些糟心事了。”穆鸠平的大嗓门适时打断了戚少商的沉思。

  “大当家的,因为这里有水源,我们才会偶尔来这里打个尖,却从不久呆的,你既然来了还是跟我们回门里去吧,那儿可比这鬼地方舒服多了。”

  “什么鬼地方,我倒觉得这里挺好的,今日我打算就在这里过夜了,等改日再去拜访仇门主的应天门吧。”

  “大当家的,你不知道,这里到了半夜……”

  “穆大哥!既然戚大侠心意已决我们就别勉强他了。我们先回去准备准备,再来迎接咱们的戚大当家吧!”

  “哎,也好,咱们大当家的就是神龙在世,想那些歪门邪道、妖魔鬼怪的也近不了他的身。”

  从穆老八的话里戚少商多少听出些端倪,他只是暗自好笑,心道,我辗转周折好不容易回来这里,纵是真有什么索命厉鬼也定是要会他一会的。

  忽然,戚少商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冲仇问天问道:“对了仇兄弟,这酒肆的柱子上曾挂有一把三弦琴,不知你见过没有。”

  仇问天向房间正中的柱子上瞟了一眼道:“不曾见过。”

  说罢便与戚少商拱手作别,而穆老八还恋恋不舍的叮嘱他的大当家小心过夜,明日定来迎他云云。

  

  在起更时分,戚少商拍开了一坛炮打灯,陈年的烈酒香醇依旧,戚少商一边啜饮一边等候,直到月上中天。忽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瓣云朵悄悄遮住了月娘微露半边的脸,恰在此时,戚少商听见了一阵弦音响起。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而接着又在下一秒沸腾了。那琴音还是当年的曲调,只是当年的郁卒之意变成了饱经沧桑的淡然,可在那份淡然之中却还藏着一缕执着的思念。戚少商顺着这缕思念很快就找到了弹琴的人,白纱幕后,卷发青衫,凝眉浅笑,一如当年。

  片刻之后,琴音止息,白纱后的操琴人缓缓朝戚少商走来。

  “大当家的,别来无恙啊。”

  “听你的琴音里似有沧海桑田,沉浮变迁,这二十年你过的不好。”

  顾惜朝先是一愣,然后低低的笑了,“大当家的还没问我是人是鬼,倒先关心起我过的好不好了。”

  戚少商没有笑,反而微蹙戚了眉头,“无论你是人是鬼,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到这里,就如你也清楚,我终有一天也会回来这里一样。”

  “呵呵,原来无论多少年过去,最知道我顾惜朝的人仍旧是你戚少商。不错,就如大当家的所言,我这辈子最快意的时光莫过于在这旗亭酒肆与你弹琴论剑那一夜,所以无论我是人是鬼,化妖成魔,我都一定会回到这旗亭来。大当家的,不知你还愿不愿再与我共饮这炮打灯。”

  “如此甚好,还是老规矩,没醉的那个去洗碗。”

  当顾惜朝看见那对酒窝再次出现在面前这张包子脸上时,竟怔怔的忘了动弹,而下一瞬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已被那人不由分说的牵起,并跟着他向前屋走去。

  走在前面的戚大当家面上的笑容更深了,手中的臂腕虽然细弱又冰冷,但那清晰而有力的脉动正真真切切的从指尖传来。戚少商就在这一瞬下定了决心,有生之年他都不会再放开这只手了。

  

  旗亭酒肆中的琴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已经是三更时分了,一个青灰色的影子从酒肆东南百米开外的土坡后走了出来。仇问天望着旗亭的方向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这十余年的牵挂今夕终于可以放下了。想来自己也已到了当年师父与戚大侠相遇的年纪,如果此时有一个知音人出现在眼前,自己会不会也能将应天门拱手相让呢。答案当然不言而喻,因为此时正在旗亭中的那两个人用二十年的时间教会了他一件事——所谓知音,一生唯此一人。

  

  番外

  

  “大当家的是怎么猜出我没死的。莫不是十年前小天的话漏了破绽。”

  “小天是你一手带大的,他说谎的本事也是不下于武功的,他的一句话整整骗了我十年啊。若不是刚才我灵机一现问了他那把三弦琴的去处,真不知还要被你骗到几时。”

  “怎么说?”

  “刚刚我问仇问天是否见过柱子上挂的三弦,他只看了一眼柱子便说不曾见过。要知道这屋中可不止一根柱子,我又没指哪根,可他看的偏偏是我当年挂琴的那一根。我就想他一定是知道这琴的,而那个唯一会拿走这把琴的就只剩一人了。而他若不是一时疏忽,就是在有意暗示我。”

   “这么多年那孩子还是改不了喜欢乱操心的毛病。”

  “多管闲事向来是大侠的必备本事啊,何况他现在已是应天门的门主,是大侠中的大侠啦。啊,对了,我刚刚在酒窖里发现酒好像又多了些,是你酿的吧。”

  “戚大侠不会以为这些年我是靠喝西北风过来的吧,就算小天当上门主也是近几年的事,从前有一阵子他们那几十个兄弟的吃喝还是靠我卖酒换的呢。”

  “原来你才是这旗亭酒肆的现任老板,不知这里招不招小二。”

  “搬酒杀鱼,洗碗打杂的伙计倒是缺一个,只是小店利薄付不出工钱,只供二餐一宿,不知这位大侠做的做不的。”

  “做的,做的,只是想跟老板还个价,每日可否再供酒一坛?”

  “一坛就一坛,不过好酒没有,只有自酿劣酒,名唤炮打灯。”

  “就要这个,可一定得是不掺水的。”

  “好!我现在就答应你!”

01 Apr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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